站在走廊上吸烟，她抱着小女儿从身边走过。白色的丝质背心，搭着一条绿色裙子，黑色秀发烫成了卷，大波浪披在身后。
她以前不爱修饰，上班的衣服倒是仔细挑选，前一天晚上在家里搭配好。回到家后，却是马上脱下三厘米的高跟鞋，然后一边放包一边直奔卧室换居家服。大多数时候，他回家晚，到家的时候，只见她把书或练习册摊在茶几上，自己则跪坐在地毯上写教案或者改作业。他在外面吃过了，厨房里还是留着汤。她厨艺其实不好，结婚后才学会的做饭，所以煲的汤也再简单不过，多是薏米绿豆汤、红枣银耳汤一类的。小餐厅的壁灯开着，光线有点暗，他靠在餐厅的椅子上喝汤。客厅的立式台灯下，她垂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松松地扎着马尾，几缕头发落在腮边，她也不管，拿着笔在练习册上勾勾画画。偶尔他会帮她改作业，四五年级小朋友的作文，大多千篇一律，偶尔也有逗趣的，她不知看过多少，每每看到，说现在的小孩一个个古灵精怪，也和他一起笑，让他想起眉目如画一类的词。
小姑娘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她没有看见他。在洗手台边专心清理着女儿粉色裙子上的污渍，自己身上也溅了一身水。
“韩宁宁，不要再动了，不然妈妈就真的要生气了。”她故意做生气的样子看着小女儿，小姑娘委屈地点点头。
他对着窗子吸烟，市郊的餐厅四楼，视野开阔很多，晴空、夕阳和大片的晚霞。酒店旁边就是个水滨公园，交错的栈桥将一片水域分割成四四方方又大小不一的几块，湖面上有几篇舒展开的荷叶，荷花是已经没有的了，隔得远或是季节已过，他看不清水里还有没有一两个莲蓬。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有些胖，趴在栈桥上伸出一只手去够荷叶。他放下烟，向周围看，果然有老人急急忙忙从旁边的凉亭上跑过来，大抵是小男孩的外婆或者是奶奶，急着把小男孩拽回去。随身的包里拿出的不知道是什么零食，一下子就把要挣脱的小男孩收买了，难怪这么小就胖乎乎的。
自己的小孩倒是不放心交给老人带。一方面，母亲喜静，和念初结婚的时候她身体就已经很不好，每周念初都要过去母亲那边看看才放心。小孩子一定会闹得母亲没办法。而且，念初也认为，孩子交给老人难免容易被溺爱，就算再忙也要亲自带着身边。当时计划了很多，念初甚至做好了辞职的打算。现在想来，交给谁带，都是好的。
“苏宸？”林念初转过头来，分明看到了他。
“这是小女儿？”四年未见，念初没想到还会在这里碰见他，一时间有点手足失措。她怀里的宁宁倒是一点不怕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对，小女儿。”
“真是可爱，眼睛和你长得很像......”
许久未见，很多话不知从何谈起，况且他们在最后分开的时候连争执和辩解都觉得多余。那年念初二十九岁生日，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苏宸，如果忙完了，今天早点回家。”
“好。”
开车从小区门口进去的时候，家里的灯是亮的，晕着橘黄色的光。隔着暮色隔着车窗，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到傍晚，主妇们就在大院门口喊着各家的小子回家吃饭。父亲下班迟，自己家的晚饭总是做得晚一些。饭菜做好了，父亲声音中气足，就在家门口吼一声，他在对街总能听到，抱着球就回家。母亲正把最后一道汤端上餐桌，西红柿蛋汤或者紫菜豆腐汤，总是很烫，母亲端得很小心。姐姐在四方的木桌子上摆碗筷，筷子往往分毫不差的搁在圆形瓷碗的正中央。父亲扔一块毛巾过来，他站在门口随手擦完满头的汗。
将近半年，他一周回两到三次和念初的家。彼此都有默契，念初已经习惯不再问原因，他也不用再去想理由。偶尔他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他在客房抽烟，一点火光亮在沉寂寂的家里，感到整个房子空洞又拥挤。抽水马桶的声音，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还有一点穿堂风吹响挂在阳台上的风铃。他们的婚姻竟然成为这般面目，但这样却也未尝不可，也是地老天荒。
“我们离婚吧。”她不是冲动的人，这一次却下定了决心。忍受到最后，准备的过程够久，离开残败的感情和生活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好。”他有片刻错愕，却也觉得松了口气。
她抱着女儿越走越远，苏宸立在壁灯下方，清辉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忽然晃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