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桥不是真正的桥,是高原地带因岩层断裂形成的天然通道。在当地,人们把小天桥叫作“小piānqiāo”。
1936年,乌蒙山区的这一带被兵荒马乱折腾出了一片荒凉。青的山,绿的水,此时的美,在残杀与生存的欲望中是没有太多意义的。
“哪里来的?他妈的,是不是共匪?”
六个醺腾着酒气的醉汉,肥瘦不一,高矮不齐。他们用幽黑的枪口抵着两个人的胸口,并一步步地把他们逼向小天桥的岩边。
这两人破衣烂衫的,长得也面黄肌瘦,一幅疲惫不堪的样子,唯有双眼里充满了警觉的目光。但他们还没过完小天桥,就被这些醉汉拦了下来。
“你狗日的你们,我看就不是我们的人,哪里来的?哪里来的?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再走。”领头的醉汉捋胳膊瞪眼的,一席话整得唾沫横飞,叫喊声也在这沟壑里来回激荡。
醉汉好像是一下子就上来了火气,面目吓人得正如这些岩石一样的凶牙狠齿。而小天桥下面还有一条大河,浪花不停地撞击着岩石。岩石中间的大洞,就像一张邪恶的大嘴,把上游来的河水撕咬了进去,还生发出了“哗恶哗恶”的怪叫声。
站在离河水四丈多高的小天桥边上,毒辣辣的太阳光一晃一晃的,让人眩晕。
凶山恶水,生死一线。这天然陷阱一样的山野小路上,天也只剩下了那么一小块,而且看起来还是缺这里,少那里的。照这些自称为老爷家背枪的醉汉兄弟们的说法,在这个地方把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外地人杀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样的简单。在他们的逻辑里,死了就死了,死了就得抛进小天桥的大河水里去喂鱼。
“大哥们,我们兄弟俩只是从阴底那边过来做小生意的。”这是闯关的生死欲望里激发出来的说词。人因死亡威胁而激荡出了生存的智慧。迎着这群醉汉逼人的酒气,两个已经被逼到鬼门关上的人看起来却并不慌乱,还在黑瘦的脸上给了这些杀气奔腾的人一个友好而又淡定的笑脸。
一个醉汉缓了缓神,又指了指:“一看就是外地人,听说这几天有什么共产党从老子们的七星关过,我们遇到一个杀一个,见到两个就他妈的杀……杀一双。”
另一个也把枪机拉得“咔咔”作响:“杀了,杀了算了,不管是哪里来的,反正老子们的七星关,小天桥就是他们见阎王老二的地方。”在醉汉的叫嚣中,他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强势,把搜杀过路红军的任务质变成了一种狂野的欲望。
被醉汉们指定为在逃共党分子的两人,在这天生一线的小天桥上,原本期待着能平安过关,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让双方的对峙一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两人一下子已经变得退无可退了,不约而同地用余光扫了一下身下奔腾着的宛若烧开了锅的河水,身子已在不知不觉中一左一右地侧身对准了这六个手舞足蹈的醉汉。
这架势,反正都是一死,到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要不然,就真的只有在枪响之后,双双坠岩落河喂鱼去了。
但又能如何呢?此时此刻,人神经都给绷直了,唯有耳边的风在不知好歹地吹动,草木间狂欢的鸟雀在上下飞窜。
但就在这群醉汉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就在双方都可能会在扭打中全部坠岩身亡的风口浪尖上,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急切的声音:“大哥们,这两个人杀不得的勒,他们是我们苗家人,是在阴底那边的亲戚勒。”
这个女人的声音,撩动了这群醉汉,及其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虽然她的声音最终也没有飞过小天桥四面险峻的悬崖,却也在这生死一念间,与中国的长征路搭拉上了关系。当然,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如果知道了,她或许也怕,也无所适从。而大家不会想到的是,就是她这个女人的一句话,这一声急促的惊叫,让紧绷的局面发生了变化。
领头的醉汉先僵硬地转过了脸来,瞄了瞄站在不远处草丛中的女人。在他的眼中,女人如蓝瓜般熟透了的身子与路边的野草也都是一飘一飘的:“原来是王幺妹啊……”又指了指女人身后的小姑娘:“有事无事的,别瞎带着小娃娃出来跑,老子们的枪子儿是不长眼睛的。”
叫王幺妹的女人默默地看着手舞足蹈的醉汉,却有一种怜悯之情在心中燃烧,两个外地人,这样的男人正是能下地干活的年纪,死了多可惜,死了他们家里的妻儿老小还不难过得要死。
或许也是出于这样一个山野女人最原始,最纯朴,最母性的善意,在一种母爱欲望的驱使下,她说谎了,而她说谎却是要挽救枪口下的这两个陌生男人。也就是说,她这样一个生长在大山深处的女人,不会,也不懂得对战乱的大是大非作何判断,她救人的欲望是单纯的,是简单的,甚至她当时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的。
她这样的善良,正如这山野间绿肥硕大的叶片样的只是给人们带来凉爽,也好比处于她这个生命力最为旺盛的年龄段的女人一样,她们肢体上的本能则主要是把儿女带大。
因为,山野蛮荒,劫杀无度,活着也就成了一种奢侈。
当然,能不能救得了人,这不是她一厢情愿的事情,还得要这个领头的说了算。
领头的搓揉了一下腥红的双眼,又回过头来:“他们真是你们苗家人?”
王幺妹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真是阴底过来的?”
王幺妹又点了点头。或许,她现在的善良更多是感性的,是缺乏理性的,但或许这样的善良也最原生态。可谓是善恶难辩,但天有好生之德。
“这是打火线,晓得不?”领头的醉汉在王幺妹仍就充满了期待的眼神里,对其他人做了个放人的手势,后大嚎了一声:“那兄弟们放了苗家人的亲戚!”
在醉汉们昏昏沉沉的问了一番话之后,他们终究是放了这两个身份还并不是很确定的外地人。这或许也是时代的局限性给红军长征中留下的空档,因为,这两人早已经便装行进,再加上这个苗族女人说这些人是他们苗家在阴底的亲戚,那也就让这两个人在醉汉们的酒气中成了苗家人的亲戚。
这样看来,是醉汉的人情味,或者说是昏迷砸碎了他们的任务,也砸毁了他们拦截红军的欲望。或许,历史的闹剧也正是在人的这种欲望与自我否定的互动性中衍生出来的。
从醉汉枪口下幸免于难的这两个人,在随后去王幺妹家的路上告诉她,他们是红二六军团的,因作战中与大部队打散了,掉队了,现正往大部队去的方向赶。
而就在王幺妹领着两人去她家时候,他们被领头的枪声惊出了身冷汗。
只听得“砰砰”两声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