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松开你的手

2009年12月17日，凤儿已经昏迷第八天。
昨天，电话里他跟我通报着凤儿的病情，凤病情继续恶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很木然，听不出前些日子的那份伤痛。
今天，我不再打电话问他凤儿的病情了。前天的时候，他说跑遍了京城里的大医院，所有的专家都说，脑水肿，脑疝，没有希望了。所有的医生都跟他说，如果选择放弃，医院尊重家属的意见。他跟我说，你说怎么办？
平时，一点小事都是他说了算，我很少参言。今天我为他做了一回主，我说，无非就是钱和时间的问题，钱我们出了，时间让小好定夺。
小好是凤的爱人，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俩人不管有没有家人总是腻在一起，想必此刻肝肠寸断。此刻，让他做这样的主，有些残酷。可是，我还是不忍心让他做主，我说还是让小好做主吧。我自私么？
手术前，凤很恐惧。他出差去了她的城市，回来说凤很害怕。凤做手术钱不够，那晚他跟我通话之后，凤儿用他的手机跟我说：嫂子，好着唻吧？我说好着呢。凤儿又说：嫂子，我做手术钱不够，小好找了四万还差三万。我说：不要紧，差多少嫂子给你出了，只要你的病好就成。
小好和风儿先行办理住院手续，手术前一天他也赶到了北京。那一晚，凤用他的手机跟我说：嫂子，明天就要手术了。说完笑了笑。我心里感到一阵发紧。支吾着说：不要紧，不要紧张，手术完了病就好了。凤儿说：嫂子，我的头发都刮光了。说完还是笑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却连我自己也没有听清。
凤儿，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要起来做手术前的准备，好不？凤儿说：好吧，嫂子再见！
凤儿，清瘦的模样，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笑的时候很温柔，说话向来怯怯的口气。
凤儿两次手术了，第一次做手术没有开颅，在额头上打了两三个眼做的手术。手术后整两年新长出来瘤子就有四厘米大了。上次手术，给凤拿了五千。凤报销完医药费，还是拉了饥荒。凤说：嫂子，药费报销了我还你吧。我说：嫂子不用你急着还，你先把别人的还了。凤儿说：谢谢嫂子。我笑笑，不谢。
还记得那天下午，一点下班回家，上了一个多小时的网，在论坛里回回帖，三点多睡了一觉。睡梦中，依稀有个蓝衣女子在我面前摔倒了，我在诧异中，看她踉跄着满脸的血走远了。
晚饭后，他打来电话说凤病情恶化了，昏迷了。第二天，他在电话里停顿了几次告诉我，凤儿有严重生命危险。听完他的话，我泪流满面，我们在电话里无语很久。
他性格是很沉稳的那种，每次当我惊慌失措的时候，都是他默默地坐在我的对面，温和的劝解我，诸如父亲那次的肠癌手术。
一天晚上十点多了，他发来短信说，他很难过，一吃饭流泪。而我却不知道怎么劝解他，因为我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也泪流满面。
在以后的这几天里，每次通话我都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听他说凤的病情，可是结果每次都很失望。他很无奈，话也冷冰冰的，只是说没有希望，还是那样。直到前天他说出了凤儿目前面临的没有选择的选择。
我嫁给他的时候，凤只有十四五岁，偶尔给凤几个零花钱，凤高兴地一个趟子跑了，婆婆翻白眼嫌给了凤儿闲钱。凤儿是家里的老五，婆婆说本来不打算再要她了。他们原来的邻居是个上海人，会接生，她跟婆婆说生下吧，生下了就给她。因为她已到中年却没有孩子。婆婆生下凤儿，并不怎么喜欢她。按照约定，婆婆将凤儿抚养到两岁，让八九岁的大姐将凤送到已经返城的那位邻居家，陪两天凤。可凤听说大姐自己回去的时候，整日里哭着要回家。无奈，邻居只好又将姐俩送了回来。
凤儿，很乖巧，很听话，和调皮捣蛋的小叔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慢慢的婆婆喜欢上了凤儿，婆婆说不要考大学了，就上技校吧，风就放弃了考大学上了技校。婆婆说，就上铁路工作吧，凤就上了铁路做了一名铁路工人。
唯有一件事情，凤没有听婆婆的话，那就是她的婚姻大事。凤儿结婚很晚，大概小三十吧。每次回家，婆婆和凤睡在一张床上，婆婆嘀嘀咕咕一夜，可婆婆骂的没有力气的时候，凤已经睡得熟熟的了。婆婆说凤“肝花”太大（意思是没心没肺）。
侄儿侄女，外甥女，外甥都很喜欢凤儿，因为凤很有耐心，很温柔。以至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凤从不大声对孩子说一句话。
凤讲究吃也讲究穿，总把自己和孩子收拾的很漂亮，小好要比凤小两岁，小好总是用哪种腻歪歪的语气和眼神跟凤说话。
他们这样的时候，我们就避开了。
这些天，心里很乱。渐渐地平静了许多，平静了那双攥得紧紧的手，也似乎松开了。凤的语气，常常在耳边响起：嫂子……
哦，在凤收到我寄去的手术费后，给我发了一天短信，开头称呼是亲爱的嫂子，内容我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的记得好像是如果她有钱了就把世界上所有都送给我，句子幽默又调侃，说着心中的无奈和愿望。
凤儿，该回来了吧。他说，现在他们在北京准备着凤的后事。她的城市里，有一些朋友准备搭一个灵堂，开个追悼会，然后将凤的骨灰存放她的城市那个公墓里。
松开了，就这样松开凤的手，不再流泪。
松开了凤的手，我就自由了。
论坛，也许我也该松开你的手，自由就有了新的意义。
2009年12月17日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