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活着

林医生刚一推开化验室的门,便看到了杨熠。双臂环抱,斜靠着墙,一脸的阴沉与凝重。整整三个小时,他就象一尊忧愁的雕塑,纹丝不动。见到林医生,杨熠的眼中泛出一丝亮光,然而他却没有象平常的病人家属一样,冲过去扯住医生的衣袖问长问短。他依旧沉默着,只是用满怀期待的表情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消息。林医生微微有些心痛,试图避开他那副值得同情的表情,却没有成功,不得已,只好回给他一个惋惜又无奈的苦笑。
不需言语,杨熠已经知道了结果。他的脸色阴得更重,浑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珍珍,没事吧?
两个月。林医生背过身,平静而忧伤地说,你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杨熠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在脑海中酝酿的各种美好计划,一下子被噩耗撕扯得七零八碎。他甚至弄不清楚两个月究竟代表多长时间了。林医生再次用充满无奈与惋惜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

最后,心乱如麻的杨熠选择了一间通宵营业的酒吧,打算把这个被绝望与痛苦浸透的夜晚消磨掉。他坐在最阴暗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要了一杯从未尝过的鸡尾酒,就着如同自己心情一样阴暗忧伤的音乐,机械般地小口喝着。
后半夜,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群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一副肮脏而戒备的表情。杨熠冷眼看着这个与白天迥然不同的世界,一言不发。鸡尾酒早已喝完,他却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期间,他的电话响过几次,是尹珍珍打过来的。不过,他没有接。
终于,酒吧被这群怪异的人挤满了,服务生走过来,委婉地请杨熠离开。虽然心绪依旧很乱,但是杨熠的头脑已经清醒了些。两个月,这个沉甸甸的期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最后,他起身离开酒吧,回家去了。他告诉自己,这段时间,无比珍贵,绝不允许被浪费。
幽深狭长的巷道,昏黄暗淡的路灯,很容易给孤独的行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杨熠走在这个极度安静的世界里,心情不觉地更加沉闷。萧索的风总是毫无预兆地从角落里冒出来,卷走了他身上仅有的一丝热气。还未到家,杨熠的四肢已经冰凉并且僵硬起来。
你回来了。和平常一样,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招呼。杨熠使劲摇晃了一下依然有些昏沉的脑袋,定睛打量着昏暗灯光下的人影。没错,是尹珍珍。也许,再过两个月,这个熟悉而亲切的身影就会从尘世中消失。想到这里,杨熠再次贪婪地看了她一眼。
珍珍,该睡觉了。杨熠并没有停下来。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把自己的表情与声音压制在理想中的平静状态。昏暗的灯光和无穷尽的夜色帮了他的大忙。尹珍珍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进了大门。
和平常一样,杨熠去洗澡,尹珍珍去热饭,时间在一段暂时的忙碌中悄悄的流逝。
杨熠深吸口气,仰起头闭上眼,对着淋浴喷头……这个姿势,他保持了很久,隐隐地总有种很久以前带着尹珍珍去海滨游玩时潜水的感觉。记得当时,杨熠刚刚彻底丢掉工作,却收获了爱情。带着尹珍珍去潜水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只有单纯的快乐。此刻,他神经质地想把那种感觉完全地找回来。
喂,怎么不开热水?外面传来尹珍珍的声音,责怨中带着关心。杨熠那点可怜的幻想一下被打破了。他烦躁地甩甩顺着身体各个部位流淌的水珠,打算跟尹珍珍吵一架。不过刚一张嘴,他就吐出了一句温柔得令自己感到惊讶的话:好,我知道了。接着,他乖乖地拧开了热水。那种潜水的畅快感觉,距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失了。

珍珍,该睡觉了。和平常一样,忙完一切,已经凌晨。杨熠关了灯,用夜一般轻柔的声音说。尹珍珍用他的胳膊做成一个舒服的枕头,然后幸福地钻进他的臂弯。杨熠的精神还很好,虽然依旧不完全清醒。他出神地盯着台灯亮光消失的地方,恍惚地觉得那里还有一抹飘忽不定的紫红光彩。那个幻影,就象多年前送给尹珍珍的玫瑰花,放久后凋零的花瓣一样。尹珍珍动了一下,他努力召唤来的所有想法又不争气地全逃跑了。
你还没睡。
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会发光。不早了,快闭上眼睛。
你也一样,乖乖地睡觉。
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杨熠仍然在懊丧,所以他的言语十分机械,几乎没有感情。尹珍珍在黑暗中奇怪地看了看那双会发光的眼睛,心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忐忑。
杨熠居然真的闭上了眼,并且居然真的很快驱散了那些原本以为十分深刻的懊恼。他的精神一股脑地跑光了。他睡着了,睡得很快,也很熟。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闯进这个小居,尹珍珍已经醒了。她的身体有些不适,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准备早餐的兴致。生活本身就是一座可恶却又充满哲理的破钟,总是不紧不慢地演绎那一系列人们不乐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理论,直到全部结束,继续下一个轮回。不过尹珍珍并不讨厌这座破钟,她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关于单调乏味的诠释。每次准备夜宵和早餐,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新鲜的事。她的欢欣与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第一次随杨熠去海滨游玩。
事实上,杨熠也醒了,只是仍然在闭着眼睛假睡。他听到了鸡蛋与高温的平底锅接触时发出的滋滋声,闻到了那股再熟悉不过,只有尹珍珍才能创造出来的饭香味,仿佛看到了焦黄香嫩的鸡蛋与醇香乳白的牛奶。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不去认真的品味,便只有单调的不太连贯的片段。只有认真找寻,才能捕获到其间难以发觉的精彩与新鲜。
尹珍珍再次过来的时候,杨熠便睁开眼,如同一尊很艺术的雕像一样盯着她。她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说,别发神经了,看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快点起来吃饭!
以后不用再准备夜宵了。杨熠吃到一半,放下餐具,尽量随意地说。他原本想说连早点也不必准备了,又怕敏感的尹珍珍觉出什么异样,只好删了半句。
那怎么行?尹珍珍象是听到了一句极不讲道理的话,坚决地摇头道。
杨熠干脆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背托起下巴,忧伤地看着尹珍珍。
早点很可口,杨熠却只吃了一半。

杨熠再次找到了林医生。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怕,象是一个输光了所有,却又极度不甘心的赌徒。
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此刻的他,很象一只贪婪的苍蝇对待一块甜食一样黏着林医生,不停地提同一个问题。
你跟阎王爷商量去吧!这位具有文人气质的儒雅医生,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