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想:即使被视为单调的生活,例如火车司机(跑车人)的生活,难道就没有一点诗意可言了吗?那怕是凝重的诗意?——想象是轻盈的,而现实总是沉重的。《西游记》里象征想象的孙猴子可以一个跟头翻越十万八千里,而象征现实肉身凡胎的唐僧呢,却只能一步一步去丈量抵达理想的艰难旅途。
对于劳动者来说,只有全身心地投入职业的熔炉,才能感受到被埋没在繁琐与沉重背后的诗意和幸福。劳动着是美丽的,我们借以知道我们生存于社会的价值。劳动又是平凡的,普通劳动者更其平凡。因为他们艰难的细节被煊赫与灿烂所遮蔽。
家门
家门有着最丰富的内涵,它是所有出发的起点,又是所有抵达的终点。
家就安在临近马路的一栋家属楼里,或是一片低矮杂乱的居民区。你的家和从事其他职业的人们没什么区别,不一样的是,你比别人更像一个旅人。你下班后要睡觉,上班前要睡觉,仿佛日子是在睡觉中度过的。亲戚朋友永远拿不准你在家的时间,每次打来电话,家里人的回答不是“还没回来”,就是“早晨回来的,现在正睡觉呢”,或是“去待班室睡觉了”。久而久之,找你的人渐渐少起来,你似乎真成了与世隔绝的“神仙”。但你最清楚,你在家里的尴尬。家门,关住了一家子的空气和柴米油盐的生活,却关不住日月在无数次的开关中,在你的睡梦中流逝。
现在,你告别家门。在“乒”的关门声中,你已把自己交给了远方的路途。大多时候,没有人和你挥别,一切在默默中进行。望一眼生命旅途上驿站般的家,这装着一屋子的酸甜苦辣的家,你百感交集。家门外,停着那辆伴你风里来雨里去锈迹斑驳的车子,它和家一样,一动一静,驮着你的全部生活,全部忧乐。
机车调度室
从远处看,机车调度室像盏不灭的灯,永远亮在铁道线的边上。透过偌大的蓝绿玻璃的门窗,可以看到里面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作为机车调度中心,它负责向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乘务员发出出乘的命令。它又是南来北往的跑车人下班前的最后一站。只有在这儿退勤之后,他们才算为一次乘务画上个句号。那些带着倦色背着包的人,跨出调度室大门,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这,仿佛就是一次冲锋的结束。
蜂巢,更确切的比喻应该是蜂巢。成百上千的人涌向这里,他们像扇着翅膀辛勤寻找蜜源的蜜蜂,从远处采得花蜜又飞转回来。那些雪片一样纷纷飞至案头堆成厚摞的司机报单,是他们这次乘务的记录。密密麻麻的数字总是枯燥的,为了这些满载数字的报单顺利抵达,没有人能计算出他们付出的一切。真正的劳动就是酿蜜的过程,计算不出也无需计算的。风雨兼程的人,从这儿踏上跋山涉水的第一个路口。
望着调度室明亮的灯光,听着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人们交谈问询的说笑声,想着这一次旅途可能的细节,你的思绪在飘来荡去。那一面玻璃幕墙,挂满了写着姓名的白色牌子。在这里,每一个人都简化为这拇指般大小的长方小牌儿,它们按照一定的秩序排列。小牌儿在值班员手里啪啪地翻动,记录着跑车人的工作状态。就像潮水似的一浪一浪地替换着位置。那,仿佛是永远也走不完的日月循环。许多仰着脸看牌儿的人,在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的日子:在家的日子、路上的日子、外面的日子。在玻璃墙边,你仿佛望见攥在手里的日子,随着牌子的翻动如流沙般点点滴滴地撒落。
小站与桥
铁路在这儿拐了个弯,小站就坐落在不大的弧形里。简单的站房,窄窄的寂寞的站台。一趟趟的列车来来往往地穿梭,旅客还未看清小站的模样,它就在窗口前一闪而过了。小站有点儿像人生历程中的瞬间,虽然稍纵即逝,但仔细想想,它确是不可忽略的。
山是一座连着一座,也许算不上巍峨、峭拔,但也是石头累积的峰峦一座连着一座。沿着铁路的是矮矮的杂树,凌乱的灌木,顺山势蔓延的纷披的草茎,碗口粗、胳膊粗的洋槐树组成的林子里常有牛羊出入。列车从一个隧道钻出来,经过小站短短的站台,又钻过两个隧道,就驶上了一座大桥。当你第一次经过这座桥时,向下望了一眼,你的心里掠过一丝寒意。高高的桥墩下是凌乱的石头,夹着瘦小水流的河床,一群低头啃草的山羊,几头懒散地甩着尾巴的黄牛,还有蹲坐着的牧人。你俯视着桥下,惊叹着大桥的高度。
编组场
偌大的编组场,不亚于一张纵横交织的铁轨编成的大网。对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它又不啻一个迷宫。昼夜不息忙碌的编组场实际在编织着一种沸腾的生活。一列列的车皮被推来推去,它们被重新拆散、组合,最后被推向到发场。像大雁的列队而行,去往一个方向的排成一行。世界的物质:原油、煤炭、钢铁、木材、粮食、矿石……在这里川流不息。它们做好了飞翔的准备,单等着头雁的归队引领。
领队的头雁是机车。它们早已等在那儿。车上的跑车人盼着机车和车辆的早日结合(挂车),好尽早开始他们的旅程。不是所有的结合都是心情轻松的。他们的等待有时要持续三四个小时才能结束。完成了车库里的一切准备工作,机车来到这里。他们的命运就交给了别人:交给眼前的信号灯,交给那部呜哩哇啦响个不停的无线列调电话。担当牵引客车任务的机车是幸福的,因为知道什么时候出发。这些“货车司机”们,出库之后就只有等待。
蓝灯,还是蓝灯。不知道多少次在蓝灯前无望地等待,这是个画地为牢的命令。要是夜晚,幽幽的蓝光看起来像一个蓝精灵,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在这微笑面前你只能无可奈何地苦笑。等待车到,等待挂车,等待开车,等待……你该不是那个等待戈多的人吧?终于,你看到那盏阻拦你的蓝灯闪了一下,它变成一朵轻快的白云。仿佛命运之门开了一道缝,你兴奋地鸣笛,启动机车,奔赴你的位置。
钢轨
钢轨是大地之上的琴弦,列车呢?应该是弹拨这琴弦的手指。如果再往诗意的地方想,它还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列车是它潮起潮落的浪涛。跑车人呢,应该是“手把红旗旗不湿”的弄潮人。一条银线,在阳光下起伏蜿蜒,在月光里静如蛇行,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平常,钢轨是凝固似的不动,它沉静地等待远处驶来的列车的唤醒。陪伴它的是一根挨一根的轨枕、成千上万的道砟、顽强钻出石缝的一丛野草。它的沉静是大地的沉静,不是酣睡的那种。它随时迎来风
追寻诗意
总是这样想:即使被视为单调的生活,例如火车司机(跑车人)的生活,难道就没有一点诗意可言了吗?那怕是凝重的诗意?——想象是轻盈的,而现实总是沉重的。《西游记》里象征想象的孙猴子可以一个跟头翻越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