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有一幅年深月久的的画面：
山间小道上，背上背着挎篮的小小少年匆忙奔跑，一边急切地叫喊：“哥！姐！你们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们……”回答他的，只有山涧溪水的淙淙声。
那个呼喊的少年，是小弟，幺叔唯一的儿子。他呼喊的哥哥姐姐，是我，还有二弟二妹，二叔的儿子女儿。可是我们约好了不答应，任凭他喊破喉咙。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天的最后一抹余晖也不见了。小弟慌张得大哭起来，是害怕一个人摸黑往家走；更是因为不明原因地被哥哥姐姐丢弃，内心无比懊丧委屈。
不要嘲笑他是个胆小鬼。他那时，其实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刚上小学。我长他六岁，正在乡中学读初中。
那个下午，之所以狠下心来不带他和我们一起打猪草，实在是由于我们三个，有比打猪草更重要的事。
我用平日积攒的硬币三角六分钱，买了一副很漂亮的微型扑克。它只有普通扑克一半那么大，纸质很好，每一张扑克的正面和背面，都是精美的装饰图案。我爱不释手，把它藏在家里最隐秘的角落。不敢拿出来，怕被母亲骂，说我不好好念书，贪玩不务正业。
只在和弟妹们坡上打猪草时，才偷偷装兜里带着，准备等篮子里猪草满了，就一起偷偷玩一会儿。那天是我和二弟二妹三人第一次偷着带扑克出去。可是没想到小弟吵着非要和我们一起去。他还小，万一不注意话说漏嘴了，把我们打扑克的事泄露给大人。那我们三人回家，都少不了有一顿饱打挨。
于是我们故意抱怨小弟走得太慢，说在前面等他，然后开始狂奔。走过一个大转弯，趁他不注意，我们偷偷藏了起来。那是一处水潭，大片茂密的茅草遮盖，小弟跑过都没发现。
那天下午终是没玩成扑克。小弟惊慌的叫喊和哭声，弄得我们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玩牌！我们赶在他嗓子喊哑之前现身，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每人把篮子里的猪草分些给他，再一起回家。
后来长大了，逢年过节兄弟姐妹见面，一起回忆童年往事时，大家总不忘说起这件事。它还被我们添油加醋讲给小弟媳妇，让她知道她的小丈夫曾经有多么胆小爱哭！那一刻，小弟稍稍显得窘迫，伸手挠挠头，然后起身走开，丢下我们和一屋子的哄笑。
小弟儿时的“糗事”还真不少。最险象环生的是他还在襁褓中，幺婶下地去了把他一个人放在摇篮里。结果火炉的柴火迸出个火星子，摇篮一下给点燃了。多亏母亲还是二婶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能下地走路了，小弟整天拿着个弯刀玩，走到哪里砍到哪里。一次大人没注意，他捡到个圆溜溜枇杷大小的圆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不出个究竟。于是左手握着小球，右手举起手里的弯刀，对着它砍下去。一下，两下，第三下圆球给爆炸了。那轰隆一声可不得了，小弟握球的左手被炸得稀烂，脸也被飞溅的圆球碎片弄伤。
自然是父亲帮小弟疗好了伤。原来他捡到的东西，是幺叔他们给野猪狗獾麂子下的炸子儿。本来在很远的树林里，大概是被看家狗给叼回来，又凑巧让他给捡到，差点酿成大祸！小弟的左手心，现在还疤痕隐约可见，是他儿时淘气顽皮的证据。
顽皮的小弟却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每次相聚，麻将桌上我和先生都是他手下败将。他总能猜出我手上有那些牌，要胡哪一张；前几年电站上班，闲暇时在水库大坝学钓鱼，没多久就能一下午收获一大桶。
只是小弟天生不喜读书，初三的紧要关口，交了几个浪荡朋友，一起抽烟赌钱，终于失去了继续读高中的机会。
小弟二十刚过就订婚了。过年回家，提起小弟没过门的媳妇，母亲赞不绝口：“长的排场，叫人爱见，白白胖胖的……”刚好弟弟陪弟媳妇一起回娘家，从后山头经过，匆匆一瞥之下，一个纤丽的背影，与母亲所言“胖”大有出入……
小弟媳妇温柔聪明，和我很合得来。她心底有什么委屈，总会打电话或当面跟我讲。要是小弟不讲理“欺负”她了，我会毫不犹豫站在她那边狠狠“教训”小弟一顿。
小弟的儿子都已经上初一了，考进了县城，住校，每周回一次家。黝黑健康的少年，酷似小弟当年的模样。
感觉小弟两口子一直不太顺利，好几年在外面打工，辗转南北换了几个地方，最终仍是不满意打道回府。回家后的小弟在拿到驾照后，买了一辆大发车跑营运，路线不固定，生意也不很景气。加之他玩性未了，隔三差五地还打个小麻将……
每次见了都叮嘱他：“少打牌，按时休息，疲劳驾车危险。开车一定要稳当，不要图快……”
童年里觉得小弟年岁和我们相差太多，经常不屑于带他一起玩，不时将他“开除玩籍”，成年里小弟和我却是兄弟姐妹中来往最频繁密切的。父亲一人在老家，他没少帮忙照顾，常常一箱一箱药都是他便车带回去，父亲病了，半夜里他去帮着打针照顾，要么送进城来……
对小弟的感谢却很少用言辞当面表达出来，见了顶多是几句闲聊或玩笑，诸如夸张地说他新上身的衣服把他穿丑了还是帅了。他多半不反驳，只嘿嘿一笑，然后兜里掏出香烟，一边儿和姐夫一起云缭雾绕去了。
农历十月的最后一天，是小弟的生日。他生年1974，属虎，虚岁今年36。家乡风俗里，这是个受重视的大生日，会宴请宾朋，好好庆贺一番。本来早就说好，到时我有课不能回去，由先生代劳回老家，祝贺小弟三十六岁生日。谁知昨日雨雪突降，道路湿滑，先生又临时身体不适，未能成行。只在傍晚打了个电话祝小弟生日快乐。
在此再祝小弟：此生健康平安快乐每一天！

2009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