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

台任散文2025-07-23 23:57:53
一股巨大寒流席卷而过,小山村成了一个大冰窖。冰凉凉的气流发了狂一样,四处乱窜。午后的太阳高悬天空,但早失去了火红的颜色,敷衍似的散发一些惨白的光,也象掉进水里的火花,还没到地面便消失得一丝不剩。这真是一个寒冷天。年轻的人们早把门窗关得严实,躲进温暖被窝,将电视节目换了一台又一台;老人和小孩终究耐不住呆在家中的寂寞,一齐聚在老厝破旧的墙根底下,各做着各的事。只有环绕着村子的青山,哪儿也去不了,被冻得脸色发黑,却吭也不敢吭一声。
老厝墙根朝着太阳,由两堵高墙呈直角夹着,风进不来,阳光却丝毫不受阻碍,成了村里的一块风水宝地。每次,老人们觉得和家里年轻人合不下去时,便在身上添了一两件衣服,搬出瘦长的条凳,沿着墙根一字排开,很舒服地坐在上面,一脸轻松地谈论着各自家事和从远处听来的消息。孩子们也有自己喜欢的事,或蹲在地上玩着扔石子游戏,或把屁股撅得高高看着蚂蚁正将苍蝇搬回家中。
二叔公是个有福的人,左手捧着金光闪闪的水烟筒,右手捏着一条燃着的草纸,屁股旁边的凳子上放着装红烟丝的铁盒。他熟练地撮起一团烟丝,捏好了放进水烟筒的管子上,然后噗的吹了一声,草纸燃了起来,放在烟丝上面,吧嗒吧嗒抽了起来,一股股白色烟雾从嘴里喷出后升腾扩散。这个水烟筒是他长孙天福特地从城里订做的,烟丝也是上好的。二叔公的几个儿子都很出息,老大在家里种了几百棵枇杷,老二在外面做生意,最小的儿子瑞良还是城里的干部,听说连乡里的干部都对他很恭敬。而且,媳妇们一个比一个更孝顺,更懂得讨他的欢喜,争着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无疑,二叔公对他们是满意的,养儿防老他是真正做到了,但当别人称赞他的福气时,他的话里总是很谦虚,似乎儿子们都有很多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也许,这正是他做人的原则,就是永远保持着谦逊,也不至于刺激到别人。
这天下午,闲话依然在老人中间继续着。但终于被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断了。二叔公最小的孙子天赐大喊了一声,看,那是什么!大家都了愣了一下,随即朝着天赐手指方向望去。一只半大的动物正徘徊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全身瑟瑟发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惶恐无助,似乎还未从深深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它最多算是它所属同类中的少年,也许刚刚离开母亲独立生活。它四肢修长,身体匀称,线条非常流畅,一看就知道是擅长奔跑的动物。但这时它狼狈不堪,前边的一条腿有一个钱币大的伤口,凝着黑色的血迹,黑色的鼻子前端也划了一条血痕,黄色的皮毛上粘着的几根枯草,正在寒风中轻轻摆动。“是獐,大概是被什么动物追到这里来的。”一位曾经打过猎的老人一眼便认出它来。“是啊,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动物了。”二叔公随即做了肯定。
孩子们兴奋了起来,尝试着更靠近这只可怜的獐。瑞良也从新房子出来了,他卖弄似的向站在旁边的妻子解释说:“有一个成语獐头鼠目,意思是说一个人长得丑,头长得就像它。”“不过它的肉又鲜又嫩,又是纯绿色食品,在城里还买不到呢……我们应当把它捉住。”他不失时机地发出倡议。
“不行,我们村从来不杀落难来奔的动物!”二叔公的语气不容置疑。“人也有落难的时候,这时他最希望就是能够得到帮助。”他接着说。
“可是动物又不是人,大家快点捉住它,晚上到我家喝酒。”瑞良鼓动着越来越多闻讯而来的人群。
“谁也不许碰它!”一向温和的二叔公简直是吼了起来,崭新的水烟筒被狠狠砸在凳子上,黄色的水从烟筒里溅了出来。那可怜的獐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身体歪歪斜斜地摆动着,好像四条腿已经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快要趴下去。
“我们村从来就有这样的传统,就是不能杀落难的动物。你可以在打猎时杀了它,但不能在它来避难时杀它。几十年前,经常有动物逃进村子,但大家都会善待它,如果受了伤,还要帮它治,直到养好了才放回山上。杀了这样的动物一定会受到报应!”二叔公耐心解释着,旁边老人纷纷点头。
那些跃跃欲试的人群最终停止了,散去了。天赐和伙伴们从家里拿出青菜,小心翼翼靠近这只还在发呆的动物,希望它能吃上几口。就在天快黑的时候,獐终于歇足了,慢慢掉转身体,向渐渐模糊的青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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